我们已经摆脱童年了

《Amarantine》

龙雷和精灵王安

给《怦然心动》的合志,解禁了




01

 

龙从不被任何事物束缚。爱情、性欲或是血缘,哪怕是以血与语言签订下的契约,都无法让这神所创造出的完美生物低下它们高傲的头颅。



雷狮是龙族本性中桀骜不驯的实体化。高贵的血统让他从未瞧得起过任何同族,更不必说力量更加弱小的精灵、人类或是半兽人。自他从龙蛋中破壳而出的第一天起他就独自面对弱肉强食的现实与春夏秋冬白昼黑夜,日益坚硬的龙鳞与锋利的爪牙是他占据众多领地与财宝的资本——人们都称他恶龙。他展翅翱翔时便铺天盖地,黑翼划破太阳杀死光芒,他是西部大陆上盘踞于最高峰吉尔吉斯山上的暴虐君王。



他向来崇尚自由,一切形成锁链的因素都会在构成具体形态之前就被抛弃,但所有物这样的东西总是多多益善,毕竟强大的龙总是有能力去守护那些珍贵的金银财宝。可如果雷狮并不保有烧杀抢掠的恶习,那么他绝不会栽在那些珀厄穆精灵的手里——当蓝橙两色的修长光剑将他的脖颈限制在狭小三角形范围里时,雷狮意识到这是自他诞生一千八百三十五年中的第一次落败,他想发出龙啸,但碍于锋利的剑刃——它们不是普通的刀剑,它们能够轻而易举地破开龙鳞,干净利落地割断他的脖子——无法说话。



雷狮不畏惧死亡,却不想提前下场。珀厄穆的精灵王踩在黑龙修长的脖颈上,长靴低跟几乎要挤入鳞片中的狭小细缝里去。精灵王有棕色的长发,荆棘之冠仿佛从他发丛间生长,长刺锋利如他手中的刀剑,却服帖地亲吻他的鬓角与头皮。修身的长袍是精灵一族的特色服饰,雷狮很遗憾它居然还有配套的裤子,真是浪费它像人类伞裙一样的设计——不,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桀骜君王的命可掌握在珀厄穆统治者的手里。



为了生命之泉,搭上他这条命实在是不值。错就错在雷狮将珀厄穆精灵的善良错当成弱小,毕竟可没人告诉他想从他们手中抢走生命之泉的使用权是禁忌,而那些给他提供情报的家伙们大概是乐得看这条恶龙死在凶悍的精灵王手中。雷狮和精灵王打了无数个回合,几乎将以泉心为圆心、半径五英里的树木给毁了个干净,事实上这对身形庞大的龙来说还是太小,否则他绝不可能如此狼狈。



“你该把你的剑拿开,愚蠢的精灵。”雷狮粗喘着,龙类的声线总是过分低沉,对于实力弱小的生物来说这声波足够震碎他们的内脏。“再这么打下去,你也得残废。”



“侵犯珀厄穆、抢夺生命之泉的罪者,是不可饶恕的,恶龙。”精灵王的鞋底踩上雷狮两眼上方的位置。他并没有收起双剑的打算,毕竟这条黑龙实在太过暴戾,更何况他自己也被伤得不轻,来之不易的优势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人,“还是说,你有与我讲和的打算?但我并不信任你。”



“所以说你们这些精灵,傲慢得过头了,根本就是一帮蠢材。”雷狮笑了一声,从鼻腔之中哼出龙息,险些点着木枝。精灵王皱了皱眉头,龙也有说其他种族傲慢的资本吗?



“跟我签订契约吧,我替你守护这地方,而我需要能够使用生命之泉的权利。”身形巨大的黑龙干脆放弃了挣扎,趴在地上像是晒太阳般将身体舒展开,还摆了摆尾巴。他抬起头,将站在脑袋上的精灵王犹豫不决的神色尽收眼底,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龙族的战力是绝无仅有的,你应该很清楚。”



五分钟后,那两柄巨大的长剑迅速缩小到足够让精灵使用的大小,并迅速回到精灵王的手中。他从龙的头顶上一跃而下,稳当地落在雷狮面前:“好,我答应你。但如果你违反约定,我也不会放过你。”



以正义为信条种族的信任总是来得如此轻松。精灵王咬破自己手指,在雷狮额头上画下契约阵法时,雷狮有些懒散地想。紫色的六芒星阵法光芒随着精灵王的吟诵越发耀眼,最终字音结束时龙与契约主对上视线,一不小心掉进静谧的森林里——比起生命之泉我更想要这个。贪婪的黑龙想,吹出的龙息差点让精灵王从鼻子上摔下去。



“你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精灵王紧紧抱住雷狮的鼻尖,好不容易才再度爬上巨龙的鼻子。“既然我们已经签订契约了,那么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安迷修。”



仿佛这样还不足够,安迷修还颇为狡黠地笑了笑:“是珀厄穆的守护者。”



守护者。雷狮在内心冷笑一声,不自称王的精灵王他还是第一次见,降低自己充当人民公仆,表面上的仁爱恐怕只能做到这个地步:“雷狮。”

 




02

 

雷狮不大受精灵们的待见。



这些天生就将傲慢刻在骨子里的精致生物对于霸道又凶残的龙倍感厌恶,更不必提雷狮之前还毁了珀厄穆地表上的许多树木。化成人类模样的龙跟着安迷修从地下入口进入珀厄穆主城时被一众精灵用眼刀戳着后背,差点就要万箭穿心:“喂,精灵王,你们这儿的居民就是这样对待新守卫的?真是不友好。”



“还不是因为你太乱来了。”安迷修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定下契约的龙,伸手去牵他的手,“好了,快点和我回主殿,这样我才可以宣布你是新守卫,这样他们才不会排斥你。”



雷狮也不反抗,只是任由安迷修牵着他走。即使变成了人类的模样龙也无法改变自身的体温,冷血注定他的体温不高甚至比哺乳动物要低许多,而精灵王的掌心仿佛一团能够取暖的火般温热了雷狮的手。这种被束缚的感觉不太好,但是也不算特别差。他这样想,反而完全将那些精灵更加妒恨的眼光彻底隔绝开来。



宣布新守卫的仪式很简单,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瓶生命之泉交到雷狮手中罢了,以它来证明雷狮是属于珀厄穆的一份子。人潮散去后雷狮把玩着那个装满泉水的瓶子,琉璃被打磨成薄片,用金丝填充粘合成钻石的形状,顶端则是银质的瓶颈与木塞,打开就可以直接饮用。安迷修从主殿往下俯瞰,就看见前一刻还在殿前接受馈赠的黑龙早已溜到瀑布底潭的青石上,手中握着正是原先所赐予的泉水,但雷狮的眼里却没有半分兴趣的光。



他明明应该对此感到满足。安迷修心想,毕竟他为了这处泉水竟敢只身入侵珀厄穆,如今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为什么却不笑呢?是因为泉水的数量太少,还是对质量不满意?



安迷修想不明白。他对这条初来乍到的龙毕竟不够熟悉,无论是他古怪的脾性还是强悍的实力,精灵王都没有个底。不过已经定下了契约,那么安迷修便没有必要再为了这件事去烦心:同生同死的关系注定让雷狮无法对他出手,而安迷修的背后永远是珀厄穆。

 




03

 

当遥远山峰上烽火燃起的第一刻,人类的求援请示就送到了精灵手中。身为外来客的雷狮并不明白那熊熊燃烧的烈焰意味着什么,毕竟从未有人替他解释过那些搭建在山峰上木架的用处。但安迷修很清楚:人类正在遭受邪恶力量的侵蚀。



雷狮啃着个苹果就看见安迷修疾步从他面前走过,还在疑惑为什么这家伙仪态尽失,连个招呼都不打,但察言观色的技能替他解答:安迷修的脸色很难看,而珀厄穆与往常不同的只有位于莫里森林不远处、卡尔斯山脉上摇曳的烽火。



他大概明白了安迷修不高兴的缘故,那烽火的燃烧定然不是什么好兆头。直觉告诉这条横行霸道的恶龙不用多久精灵王就会用行动来告诉他事情的全部经过,但雷狮没想到安迷修的办事效率如同闪电般迅速,当太阳高挂天顶时,珀厄穆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



“安迷修,你这是什么阵仗?”雷狮看着一身秘银铠甲,准备跨上牡鹿的精灵王,不可置信地眯了眯眼。以方队排成长龙的精灵大军站在安迷修的身后,弓箭与剑鞘上都有出自精灵族工匠之手的金色纹路。安迷修扭头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拽着缰绳的手。



“你应该知道碧尹柯,那个最大的人类国度。”他伸手摸上了牡鹿的脸,替那温顺的生物调整嘴套。“卡尔斯山上的烽火就是他们请求援军的信号,除非十万火急,否则根本不会被点燃。我们的人类朋友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不能坐视不理。”



“但是,雷狮,你是珀厄穆最后的底牌。”安迷修抬起眼,湖泊色的虹膜将坚定情绪传达给雷狮,如同命令,“你替我保护好珀厄穆,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了……而且,你应该也不怎么喜欢人类。”



被点了名的黑龙没有吭声,他瘪了瘪嘴发出一声嗤,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身后的精灵军队,但他们都敢怒不敢言。



“谁爱去谁就去,你既然懂得我不爱趟这趟浑水还替我做了决定,那也挺好的,安迷修。”



雷狮走过去,借着比精灵王高出七厘米的人类躯体俯视他,手拍上后者的肩膀用力一捏。



“但是,你如果更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被别人下命令做决定。你真把我当成你的契约兽了?安迷修,我告诉你,今天我就是要去碧尹柯。把黑龙放在家里守家不出战,你还真是大陆上的头号蠢货。”



骂完了也舒坦了,雷狮长出口气等着挨骂。他本打算不听安迷修絮絮叨叨,却不想听见了一声笑,黑龙抬眼去看,反而把精灵王失声发笑的模样收入眼底。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去,雷狮。”



安迷修也笑够了,左手攀上肩膀上那只属于龙的手,有点冰凉,是来自冷血动物天生理性的源泉。可是他难得不讨厌这份理性。



“谢谢你。”





 

04

 

这是异常艰险的长途跋涉。



雷狮依仗飞翔的能力已经提前飞往位于大陆最东部的碧尹柯,但精灵大军只能靠步行与骑行这两种最疲劳也最费时费力的方式从西方前往碧尹柯。路上偶遇从南方索西部落出发的矮人军队,虽说两个种族天生从骨子里不和睦,却为了相同的目标不得不一齐前行。



“喂,安迷修,我已经到人类这边了。”



安迷修坐在篝火边上盖着皮毛毯子昏昏欲睡时,手上的通讯戒指忽然发出雷狮的声音。他轻按一下被银丝扣紧的松石,雷狮的上半身便以魔法投影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雷狮给他的,说是从他成山的金银堆中好不容易翻出来的通讯工具,虽说不是什么世界上仅此一件的珍贵道具,但也不太容易得到手。安迷修倒是见过,但并不意味着他拥有,因此倒也格外珍惜这枚戒指。



“你在那边怎么样?还好吗?”



“你说的那个叫什么迪姆斯的家伙正好在我刚到的时候派了支半兽人军队过来,差不多五百人左右,不怎么经打。”雷狮摸了摸鼻尖,又伸手指了指脖颈上缠绕的几圈纱布:“不过,这可是人类给我留的。他们看到我还以为是那家伙派来的,往我脖子射了一箭。”



安迷修冷汗直冒:“……你没有把他们城墙炸了吧?”



“我是那么小肚鸡肠的龙吗?我等半兽人登上城墙以后才朝他们吐火而已。”



“虽然你没有大碍,这一次交锋损失也不算太惨重,”安迷修抹了把脸,将半张脸埋进膝盖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夜间的篝火将他的眼睛映得闪闪发亮,覆盖了以往的纯粹绿色:“但是雷狮,战争不是儿戏。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这么多,可是就当是我求你,不要漠视人类的生命。



“他们只是想自由地活着,像现在我们任何一个人一样。为了家园而战斗,为了正义而反抗,为了自由而活下去。你应该最懂了,不是吗?”



“……废话好多,白痴精灵。”



雷狮沉默了几秒后回了一句,提前关闭了通话。他坐在碧尹柯边城的一间小酒馆里,前一刻安迷修被火光映成暖橙色的眼睛仍然在他脑海里注视着他。他想凭什么安迷修把他与低下弱小的人类混为一谈?只从力量来看他远超这无能贪婪的种族一大截,在这片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的大陆上力量才是横行霸道的资本,但它又偏偏孕育出无数的生物与绚烂的生命。



为什么?



他屈尊纡贵跑来,横跨整个大陆来到东方只是为了保护这些家伙,只因为这是安迷修想要的。这难道就是他所喜欢的?雷狮坐在角落注视着因为首战告捷而欢欣鼓舞昂扬高歌的无数酒客,酒精的味道在他的味蕾上停留,久久不去。



这是团结?



从破壳而出,睁开眼睛的第一天起,雷狮就从未体会过与“团结”这个词有关的任何感情。猎食、战斗与等待伤口愈合的时刻他永远依靠自己,趴在山洞中舔舐被刀锋砍开的伤口。偶尔他会捕获一阵窝的野兔,那些幼崽都挤在用柔软枯草垫底的洞穴中瑟瑟发抖,但这并不算团结,只是相拥取暖而已。就像他对人类的一贯认知。



但今天他看见,这些弱小的人类纷纷拿起弓箭与长刀,往投石机上放置石块,奋不顾身地去战斗。当他飞临城墙时,被他身影所笼罩的守卫们没有一个不在惧怕他,不在惧怕这造物主最伟大、最完美的杰作,但他们整齐地举起弓箭,向黑龙发起了攻击。



还有那把巨箭——风弩。正是它,险些击碎他的鳞片,给人类自己造成重大的损失。一想到这玩意雷狮就来气,但这神兵利器既然能够伤到他,那么也必然可以伤到迪姆斯或许准备好了的底牌。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与人类站在一起,保护好城墙这第一道防线,等待精灵和矮人援军的到来。雷狮又抿了一口酒,劣质酒精的味道让品尝过众多美酒的他感到不满,却也没有全都倒到地上让它们浸染地砖。



毕竟独自度过的夜晚太长,他还需要靠酒来作为慰籍。





 

05

 

屠戮与战争的区别,雷狮第一次见识到。



前者是他最喜欢的行为。只需要依靠他与生俱来的力量,雷狮就可以轻松完成他想要做的任何事,对于这条喜怒无常、暴戾桀骜的龙来说,任何生命他都无需放在眼里。单方面的屠杀能够让支离破碎的血肉筑成新的城墙,让腥臭的气味污染空气,唤醒他的本能。



但战争并非如此,当雷狮第一次露面时仅靠威压与龙息即让百人左右的军队瞬间灰飞烟灭,可半兽人没有头脑不代表背后的人类黑魔法师没有智慧,最聪明也是最贪婪的种族一旦被利益熏心,所能够想出来的计谋定让所有人出其不意。迪姆斯仿造人类的风弩制出巨型弓弩,打算将它用于针对无数次破坏他摧毁碧尹柯计划的黑龙身上。



半兽人将弓弩隐藏在投石机后方,装载上箭矢后便瞄准了天空中盘旋飞翔的巨龙。箭脱离弓弩的速度远超雷狮飞翔的速度,箭刃破开空气刺穿他龙鳞贯穿血肉的瞬间雷狮意识到他将开始向下坠落,而下方正是向前冲锋的人类军队。



他不能在这里坠地。



“——雷狮!”



安迷修发现苍穹之上原本翱翔的黑龙开始笔直地向下坠落,如同流星无视空气阻力般急速下降。他同样明白如果雷狮摔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会让人类损失极大的战力。他掉转了牡鹿的方向开始往反方向奔跑,冲着天空大喊:



“把翅膀张开,快落地的时候变成人!”



疼痛让雷狮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听觉并未因此削弱。他将收拢的龙翼张开到最大,鼓膜与空气产生的升力减缓了向下坠落的速度,可仍旧无法改变坠亡的结局。



太丢脸了,一条摔死的龙。他忍不住想,偶然间瞥到驾着牡鹿狂奔而来的精灵王。后者的棕色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那双如同清澈溪流的眼睛又一次让雷狮想起初战当夜的火光与请求——安迷修不希望人类死,同样不希望他死。



这算什么……距离地面还有十数米的时候雷狮变成人的模样,而后把伸手接住他的安迷修从牡鹿上撞摔下来。巨大的箭矢刺穿他的胸膛,从锁骨下方一直到背部蝴蝶骨,血液被箭杆勉强堵住,但仍然争先恐后往外涌出,连精灵王的袍子都被染成暗红色。



“雷狮,保持清醒!”安迷修伸手拍了拍雷狮的脸,后者几乎难以维持清醒状态,半眯着眼睛剧烈喘息着,痛觉在变为人类模样的时候要更加强烈,他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骨头和肌肉在一起呻吟,让雷狮在昏死与清醒间挣扎。



“……这种伤,还没办法让我死。”他勉强回复道,可安迷修也不是瞎子看得出来雷狮现在究竟有多痛。他勉强抱着雷狮骑上牡鹿,朝后方营地前进。



“不管它会不会让你死,”精灵王抱紧了黑龙的腰,声音有些抖。“以珀厄穆领主之名起誓,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雷狮是被疼痛叫醒的。



他原先因痛苦昏厥,而因更加剧烈的疼痛而被迫在凌晨唤醒。麻药药效退去之后被麻痹的神经再度复苏,开始不间断地向他传递痛觉,过于敏感的人类躯体发出信号,被惊醒的本能让他发出一声气音,同样吵醒了趴在他床沿浅眠的安迷修:“……雷狮,你醒了?”



黑龙低低应了一声,开始环视室内的环境。油灯中的火焰因玻璃罩的挡风作用而安静地燃烧,焰尾不时摇动几下,暖黄的光照亮室内,唯独因背光而让雷狮看不清安迷修的脸。这房间简陋得甚至有些过分,一张床,一盏灯,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具,看起来像是穷人的生活环境。



“你睡了三天。这里是人类给我们安排的……应该算是房间吧。”安迷修伸手拿下敷在雷狮额头上的毛巾,浸入冷水中清洗拧干:“因为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和一般士兵隔离了,你毕竟是我的契约兽,因此你由我来照顾。那支箭已经被取出来了,虽然龙族的痊愈速度比人类要快很多,但是还是需要半个月左右。在你好之前,不管是战斗还是生活,就都交给我吧。”



“安迷修……比起这些废话,我更想知道另一件事。”雷狮艰难地喘息道,额头又一次被敷上冰凉毛巾的感觉与滚烫双颊形成鲜明对比,他深知这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症状,如果他并非龙族很有可能因此丧命。



“我们赢了吗?”



“我们赢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雷狮才松了一口气,久违的疲惫与放松一齐涌上,催促他陷入睡眠。窗外正在下雨,水滴击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与湿润的水汽令神经困乏,他急需一场充足的休息。高烧的三天中他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从手术到被搬运至这房间里的每一秒都漫长得像是一年,他听见安迷修的呼唤,听见工具锯开长箭和手术刀割开血肉的柔软声音,听见鸟鸣和树叶被风吹得摇曳的沙沙声。如若噩梦与疼痛折磨他或许还会将睁眼的时间推移至很多天、甚至是很多年后。



雷狮忽然想到那三天或许就是他距离死神最近的时刻。



死亡啊……这对从前的他来说从未想象过、也不屑一顾的死亡。那大概就是死去后的状态,看见奇怪幻象与切实的声音,获得无止境的时间与敏锐的感官,却无法触碰任何人与物。



“安迷修,我觉得我有一个想要的东西。”



雷狮忽然说,因为沉睡太久而僵硬的手笨拙而艰难地伸向安迷修,轻轻握住了精灵王的手。这就是哺乳动物的手,是温暖的。他无厘头地想,果然恒温动物比冷血动物要好,它们从降生时就被正义与善良垂怜,拥有温暖任何事物的能力和丰富的感情。这真好,雷狮捏了捏安迷修的手心这样想。为什么我不能也是。



“……是什么?”



迟钝的精灵王终究不懂得龙族那古怪又傲慢的心,只是觉得果然这条龙贪婪得过分,在这种时刻也不忘了向他讨要奖励。雷狮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就是我手中的这个,我很想要。你给我吧。”





 

06

 

战争的代价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惨痛的。被恶念侵占头脑的黑魔法师在被圣枪贯穿时发出悲鸣,随着他创造出的千千万万半兽人大军一起灰飞烟灭,如同从未降生过一般归于尘土。但人类、矮人与精灵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依据粗略的统计,第五纪元末的这场战争急剧缩减了大陆上的人口与生物,人数骤降至原先的三分之二,伤员同样被计入数据之中。



可风浪过去之后,面对一望无际的废墟,生还者们无一例外地选择重建家园。在正义与“神”的庇护之下重获的自由与和平来之不易,面对过失去威胁之后才懂得如何珍惜。而矮人与精灵的援军在北方之境被封印之后也选择回到自己的领地,前者主要因为与人类生活习惯格格不入,但后者却有另一个原因。



“……雷狮,我们回去吧。”



精灵王坐在牡鹿上朝着左侧俯下身,手掌贴着雷狮的脸颊,在龙族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的长发自发根开始呈现出苍白的颜色,本该是柔顺的棕色仿佛被抹去了一般不复存在。这颓唐之势似乎是有生命力的,它侵蚀着安迷修的精神与灵魂,以至于总是挺直背部的精灵王甚至有些无力地倚在牡鹿的后颈上。雷狮没有反驳,却也并不变成龙的模样飞走。他走在鹿的身旁,偶尔才抬起眼睛去看在返乡过程中越发虚弱的安迷修。



黑魔法的力量是无法抑制的吗?



他看过很多书,有人类自己编纂的百科全书,有草药图鉴,有机械的基础知识和白魔法初级教学。更高级的他也有,但是龙天生与魔法不对付,他学不了。更何况与白魔法有关的书籍中对于如何根除黑魔法的侵蚀之术只字未提。



人类的白魔法师用尽了方法也只是勉强抑制住了侵蚀之术,但这不过是延缓了它们吞食安迷修的速度,他终究有一天要死于衰竭,这一天最迟会在五年后来临。可安迷修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对于这个结果他感到由衷的感谢:



“我们还有五年时间可以一起度过,雷狮。”



他抚摸着雷狮的手,手背与手指上的皮肤呈现出逐渐苍老的趋势,雷狮并不因此感到恐慌或是厌烦,却觉得恨意与痛苦在安迷修日复一日的衰颓中累积成塔——他恨不得回到战争的最后一刻,替安迷修挡下那击魔法。



可这仅限于想象,而且时光魔法也只存在村人口中的饭后闲谈。他就像全世界最无助也最没有用的人一样,看着他的精灵王在时光流逝中越发嗜睡、耳聋,精神也被蛆虫啃食得脆弱。两年以后安迷修已经无法再坐在王位上进行会议,终究还是将所有的事务都托付给下一任的精灵王,可他从未觉得有半点不甘。



“我也活得够久了,五百年了吧,虽然对于精灵来说还是青壮年……”他躺在床榻上握着雷狮的手,轻轻抚摸着龙的手背,冷血动物的体温一贯很冷,但安迷修从未因此排斥过。他爱的正是这样,明明体温冰凉却保有珍贵热情,并将之独献给他一人的雷狮。



“我希望我可以葬在莫里森林的林心,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安迷修缓缓地说,他的容貌因为被吞吃的生命力而在五年中迅速衰老,如同人类的古稀老人一般。“水晶棺也已经做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每天都看着我……雷狮,能和你相遇很幸运。”



雷狮一贯保持着沉默,自从末纪战争结束之后他便变得寡言少语,只听着安迷修说话,偶尔需要他回答时才说上一两句。他轻轻捏了捏安迷修的手指,将他的手拉至唇边吻了吻。



安迷修对着他艰难地弯了弯唇角,却忍不住哭了。



他说:雷狮,我还不想死。






 

07

 

……好累。



盘着身体的黑龙缓缓睁眼,细长的龙尾因苏醒而下意识甩动。进入视野之中的是纯粹的绿,此后才是随着视线聚焦而开始清晰的树干与嫩叶,往远处看是清澈的溪流。雷狮发现自己睡着了,龙爪与腹部下的触感是柔软的叶片,而被他庞大身躯圈起的是一座透明的水晶棺材。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最初的厮打到他牵起安迷修的手讨要“报酬”,再到安迷修被黑魔法耗尽生命的五年,他梦见了过往的短暂时光。这太怀念,雷狮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安迷修仍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索幸梦境在提醒着他还没有忘记安迷修的容貌,没有忘记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黑龙低下头,俯瞰安睡在棺材之中的精灵。安迷修已经死去百年,尸身却未腐,全得益于做工精致与造材独特的棺材。但再怎样稀有的珍宝或是魔法道具都无法让人起死回生,雷狮清楚这个道理,他也不是每天祈求期盼奇迹出现的傻子。他不信神。



他展开翅膀,将水晶棺笼罩在鼓膜遮蔽而投射出的阴影下,好让眼睛能看清安迷修的模样。精灵的脸上有因生命力衰竭而产生的皱纹,手背是干瘪的,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撑成管状的凸起,如同交错的道路。百年来雷狮始终看着这样的安迷修,闭上眼都能够想象出他眼角的细纹与银色的长发,衣服的金色纹路和手指上戒指的刻纹。



这是他爱的人。



“安迷修。”



他叫了死者一声,又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中去。





END

2018-10-07 热度(429) 评论(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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